1 问心之耻
青云缭绕，万仞仙山如利剑般刺破苍穹，玄元宗千年一度的升仙大会，正在这云海之巅的巨型汉白玉广场上举行着。
晨光熹微，却驱不散此地肃穆到近乎凝固的氛围，数以千计的少年少女身着各色光鲜法衣，鸦雀无声地在广场上排列着队形。
他们的目光，或炽热，或忐忑，或自信，但此刻，他们却都牢牢的聚焦在广场尽头那座巨大的“问心碑”之上。
碑身晶莹剔透，高耸入云，似由亘古寒冰雕琢而成，它矗立在此，便是规则的化身。
因为它决定着台下数以千计的少年少女们的命运，是鲤鱼跃龙门踏上仙途，还是梦想破碎重归凡尘，便都在这一场测试之中了。
林澈挤在人群中间，感觉自己像一颗误入珍珠盘的沙砾，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在周围流光溢彩的法袍映衬下，寒酸到刺眼。
他指尖因用力紧握而微微泛白，手心里全是湿冷的汗，山风凛冽，吹动他额前微卷的黑发，露出下面一双清亮却难掩紧张，甚至带着一丝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好奇的眼睛。
“下一个，清水镇，林澈！”
执事弟子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如同鞭子，猝然抽在林澈的神经上，他浑身一颤，深吸了一口带着凛冽寒意的灵气，努力压下胸腔里那只狂蹦乱跳的心脏，低着头，一步步迈向那座决定他命运的巨碑……
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里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般黏在自己的背上，好奇、审视，或许还有毫不掩饰的轻蔑，这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得他后背生疼。
“好多人啊……”他只能在心里默默低语，试图用这点好奇驱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惧，“不知道这块传闻中的问心碑，摸上去到底是什么感觉？听说天灵根是金色的，爆发起来，会不会像太阳一样耀眼……”
青云峰顶，问心碑下，林澈的手掌死死抵在冰冷的碑面上。刺骨的寒意顺着掌心瞬间窜入他的经脉，极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猛地一哆嗦，立刻屏住呼吸，拼命回忆着镇上老教习反复叮嘱的法门：意守丹田，抱元守一，放空心神，无喜无悲，去感应，去共鸣……
一息，两息，三息……
问心碑，死寂无声，还是没有任何光华亮起，甚至连最微弱的白光都没有。
死一样的沉寂，只持续了短短几息，台下便如同水滴落入滚油，瞬间炸开了锅。
起初是极力压抑的窃窃私语，随即便变成了清晰可闻的嗤笑和议论。
“看吧，我就说，那个清水镇来的穷小子，连件像样的法衣都没有，果然不行！”
“啧啧，连最基础的感应都做不到，怕不是个毫无灵根的凡人吧？也敢来浪费宗门名额？”
“真是自不量力，丢人现眼……”
那些或尖锐或鄙夷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精准无比地刺入林澈的耳膜，扎进他的心里。冷汗瞬间湿透了他后背那件单薄的粗布衣，额头上也沁出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
他死死咬着牙关，牙龈几乎都要咬出血来了，他在心中疯狂呐喊：“冷静！林澈！像教习说的，放空心神，无喜无悲……不能有情绪……不能有！”
可是，越是拼命压制，心底那股混合了多年艰辛、委屈、强烈不甘甚至羞愤的躁动情绪就越是如同被困的野兽般疯狂冲撞着他最后的理智，“为什么？为什么别人可以，我就不行？”
他天不亮就起来打坐，夜深了还在研读经文，付出的汗水绝不比任何世家子弟少！凭什么就因为出身，就要承受这样的嘲笑和否定？
就在他心神彻底失守，理智的细弦即将崩断的这一刻：
“嗤啦啦——！！！”
一声尖锐刺耳，仿佛千万片琉璃被同时撕裂般的异响声猛地从问心碑内部炸开！
不是纯净的光柱，不是单一的颜色，问心碑巨大的碑体，陡然迸发出一片混乱不堪，疯狂扭曲的七彩流光！
赤色如怒焰奔腾，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蓝色似哀潮汹涌，弥漫出无尽的悲伤；绿色若诡谲的狂欢，令人心神摇曳；灰色像绝望的死寂，吞噬着周围的光线……
各种浓烈而又极端到令人不适的色彩，如同一个彻底疯掉的画家用最狂暴的笔触泼出的墨一般混乱的纠缠在一起，它们极不稳定，散发出一种与仙家祥和纯净气息截然相反的令人心悸的“污浊”与诡异！
全场哗然！所有人都被这前所未见而又恐怖的异象惊呆了！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妖气！是妖邪之气吗？！”
“好难受！我的灵气都在翻腾，道心不稳！”
“快退开！”
人群如同躲避瘟疫般，带着惊恐和厌恶，哗啦啦向后退去，瞬间在林澈周围空出一个巨大的圆圈。
他孤零零地站在圆心，一只手还僵在冰冷刺骨的碑面上。
2 浊情之体
那混乱扭曲的七彩流光，映照在他煞白如纸，写满惊恐和茫然的脸上，将他所有的惶惑与难堪，绝望与狼狈都暴露得淋漓尽致。
高台上，执法长老骇然起身，声音冰冷如刀：“浊情之体，七情污浊，心魔缠身，此乃修行大忌！不合格，滚下山去！”
“浊情之体？那是什么？”
“就是情绪不稳的废物！容易入魔的怪物！”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紧接着是滔天的委屈，像火山一样在胸腔里爆发。
他不仅能听到那些恶言恶语，此刻，在这极致的情绪波动下，他仿佛能清晰地“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情绪浪潮。
冰冷的鄙夷，尖锐的嘲笑，赤裸裸的嫌恶，幸灾乐祸的快意……这些负面情感仿佛化为了无数根带着倒刺的尖针，密密麻麻地刺穿他的皮肤，扎进他的骨髓，痛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
他猛地低下头，用额前垂下的黑发死死遮住眼睛，紧咬的下唇已然渗出了血腥味，单薄的身体更是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为什么……我只是……很难过啊……”内心有一个声音在无助而绝望地哭泣，如同被困在陷阱里的幼兽。
无人察觉处，林澈低垂的眼眸最深处，一抹极淡，近乎透明却带着某种神秘韵味的琉璃色光彩，如风中残烛般微弱地一闪而逝。
同时，他脚下那团被七彩流光映照的影子，突然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影子的轮廓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肆意拉扯，隐约形成了一个绝非他本人姿态的嘴角带着一丝狂傲不羁弧度的模糊侧影。
咚……
一声如同来自九幽深处的异响，在这无边的喧嚣中却异常清晰地敲击在他的灵魂之上。
林澈猛地抬起头，强迫脸部僵硬的肌肉拉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高台上那道如同冰山般威严的身影嘶声喊道：
“长老！弟子知错了！弟子……弟子还可以再试一次吗？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控制好！一定能！”他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哭腔和最后的乞求。
端坐高台正中的执法长老面沉如水，古井无波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波动，他甚至懒得再看林澈一眼，只随意地一拂袖袍。
一股无形的巨力，如同排山倒海般轰然涌来，重重撞在林澈的胸口！
“噗”
林澈只觉得胸口如同被巨锤砸中，眼前一黑，夹杂着一股鲜血喷出，整个人便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数丈之外的冰冷地面上，溅起一片尘埃。
“不合格！”执法长老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最终审判，在广场上空冰冷回荡，“下一个！玄元宗容不下你这等道心不坚，灵根污浊之徒！”
“滚！”
夕阳，不知何时已染红天边的云霞，像泼洒的鲜血，凄艳而冷漠。上山时充满希望的石阶，此刻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林澈拖着仿佛有千斤重的身躯，一步一踉跄，沿着石阶向下走去。那瘦小的背影，在巨大的山影和绚烂的晚霞映衬下充满了无尽的落寞与苍凉。
梦想的仙门，在他满怀憧憬踏入的第一天，就以最残酷、最羞辱的方式，在他面前轰然关闭，碎成一地狼藉。
夜幕，如同浓墨般迅速浸染了天地，狂风骤起，卷集着乌云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厚重的铅云低低地压着山峦，预示着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山脚下，那座废弃已久的樵夫木屋，是林澈临时的栖身之所，屋内蛛网遍布，四处漏风，仅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和一堆干草。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紧随其后的炸雷震得整个木屋簌簌发抖。暴雨，如同天河倾泻，狂暴地冲击着这摇摇欲坠的屋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林澈蜷缩在冰冷且散发着霉味的木板床上，身体因寒冷和伤痛而微微颤抖，白天的场景，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反复纠缠，那些画面就像一把把尖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比肉体伤痛更甚的，是深入骨髓的寒冷与绝望，难道自己真的注定是个废物？难道情绪丰富也是一种罪？他想起早逝的父母，想起镇上乡亲们希冀的目光，想起自己无数个日夜的苦修……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期盼，都在今天化为了泡影，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泪水，混合着从屋顶漏下的雨水，冰冷地滑过他的脸颊，他紧紧蜷缩起来，将脸埋入臂弯，试图寻找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和安全。
在极度的疲惫、悲伤和绝望中，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了一个光怪陆离，充斥着各种扭曲面孔和尖锐噪音的噩梦深渊。
就在他似睡非睡间，一缕淡淡的仿佛拥有自己生命的黑影，悄无声息地自他心口的位置缓缓渗出。
那黑影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在空中不断扭曲凝聚，最终化作一个模糊的少年轮廓，那轮廓隐约与林澈有几分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狂放、不羁、邪魅，周身散发着一种混乱而强大的气息，嘴角勾起一抹戏谑而危险的弧度，它悬浮于林澈身体上方，如同暗夜的精灵，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弥漫的绝望与悲伤。
一个低沉 ，带着奇异磁性的嗓音，幽幽地在风雨交加的破屋中响起，穿透雷雨声，清晰无比：
“控制？呵呵……真是愚蠢而又天真的想法，为什么要去控制这世间最真实，最美味的力量？愤怒、悲伤、恐惧、不甘……这些都是绝佳的燃料啊，小子。”
那黑影构成的轮廓，似乎俯下身贴近林澈的耳边，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带着致命的诱惑：
“你的绝望……闻起来，真是令人沉醉的美味！别抗拒了，拥抱它，释放它……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
沉睡中的林澈，眉头锁得更紧了，身体无意识地痉挛了一下，仿佛在抵抗着什么，而那黑影形成的少年虚影，脸上那抹邪气的笑容，却愈发清晰和灿烂。
与此同时，暴雨笼罩下的青水镇边缘，一道诡异的血色光芒冲天而起，伴随着隐约的惨叫和房屋倒塌的轰鸣！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正悄然降临。
3 心魔玄晖
突然，清水镇方向传来惨叫和火光，还夹杂着“噬魂教来袭”的惊呼！
林澈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怎么回事？！”他弹坐起来，侧耳倾听，不是幻觉！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房屋倒塌的巨响，清晰地穿透雨幕传来！其间还混杂着一种令人牙酸如同夜枭啼哭般的诡异尖啸！
“噬魂教！是噬魂教的妖人！”一个充满惊恐的嘶吼声隐约可辨，随即戛然而止。
噬魂教！林澈脸色瞬间惨白，他听过这个邪教的名字，传说他们专以抽取生魂修炼邪功，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他冲到漏风的窗边，透过破旧的木板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小镇方向已是一片火光冲天！
尽管下着暴雨，但那火焰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幽绿色，熊熊燃烧，将夜空都染上了不祥的色彩，隐约可见数道黑影在小镇屋顶上飞快穿梭，手中挥出的刃光带着血色的邪气。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恐惧像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他只是一个刚被仙门抛弃的“废柴”，连最基础的御风术都不会，下去能做什么？送死吗？
就在他因恐惧而僵硬的瞬间，那道只有他能“听”到的邪魅声音再次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
“啧……这味道……恐惧的酸涩，混杂着无力的愤怒，还有一丝……甜美的绝望？真是令人食指大动的开胃菜。”
“谁？！”林澈骇得魂飞魄散，猛地抬头四顾，破屋陋室，除了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竟空无一物，是惊吓过度产生的幻听？
“滚出来！”他对着空气嘶哑低吼，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出来？”那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嘲弄，
“我无处不在，小子，我既是你恐惧时加速的心跳，是你愤怒时沸腾的血液，也是你被羞辱时……指甲掐入掌心的刺痛。”
随着这话语，林澈惊恐地发现，墙角那团属于他自己的被摇曳火光拉长的影子，开始不对劲了，它不再安分地跟随他的动作，而是像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开始剧烈地晃动、扭曲起来。
那团影子挣扎着、凝聚着，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那绝非他此刻蜷缩的姿态，而是一个抱膝而坐、下巴搁在膝上，正歪头“打量”着他的诡异侧影！
“看见了吗？”那声音似乎带着笑意，“这才是你内心最真实的……‘影’子。”
“鬼……鬼物！”林澈牙齿打颤，几乎要窒息。 “鬼物？哼，肤浅。”那声音冷嗤，“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除了会给人贴上‘浊情之体’、‘心魔缠身’的标签，还会什么？他们畏惧真实的情感，就像畏惧自己的影子一样。”
“浊情之体”四个字，像尖针般刺中林澈的痛处。
“你……你是因为问心碑……”
“那破碑不过是面镜子，照出了他们不敢直视的真实。”黑影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他们需要门徒如白纸般‘纯净’，而你，天生就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愤怒、悲伤、恐惧……每一种情绪色彩，都蕴藏着他们无法理解的力量。”
“力量？”林澈感到荒谬，“这只会让我失控，让我被所有人唾弃！”
“失控？”黑影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是因为你像蠢货一样试图把大海塞进茶杯？情感是洪流，你需要的是学会引导它，驾驭它，而不是可悲地试图筑堤拦坝！看看外面！”他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
“那些邪修正在用最‘纯粹’的恶意行使力量，而你，却在这里因拥有同样强大却源自本心的力量而恐惧？真是天大的笑话！”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街角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爹……！”
那哭声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瞬间刺穿了林澈因恐惧而冰封的心脏！一股灼热混合着滔天愤怒和保护欲的洪流，猛地冲向了他理智的堤防！
他死死盯着那团不断扭曲，仿佛拥有独立生命的影子，嘶声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影子的轮廓似乎微微动了动，像是在笑，“东西？我是你的一部分，是你所有被压抑的真实，我即是你，你即是我！你可以叫我……玄晖！”当林澈下意识跟着念出这个名字时，他清晰的感受到灵魂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与之产生了共鸣。
“看啊！多么纯粹的恐惧，还有愤怒……绝望……真是丰盛的宴席！小子，感受到你内心的颤抖了吗？但除了恐惧，还有别的东西……比如，街角那边……”
4 初见九儿
林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玄晖的暗示望去。只见街角，邻居张大叔挥舞着一柄柴刀，拼命护着身后瑟瑟发抖的妻女。
而一个手持缠绕黑气骨刃的黑袍修士，正发出猫戏老鼠般的桀桀怪笑，一步步逼近！小铃铛那张布满泪痕和恐惧的小脸，清晰得刺入林澈的眼睛。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猛地从他胸腔里炸开！那是对无辜者遭难的愤怒，是对自身无力的痛恨，是想要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的强烈冲动！这灼热瞬间压过了冰冷的恐惧！
“我……我能做什么？！”林澈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对着玄晖低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
“至于怎么做？”玄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很简单，别再抗拒我，请你接纳我！想着你要救的人，想着你的愤怒，然后……让我来教你，如何在这情感的洪流中……肆无忌惮。”
“接下来把身体交给我！”那声音充满了蛊惑与迫不及待，“你那可怜的、被压抑的力量，让我来引导！让我来教你，如何将这份‘愤怒’，变成焚尽一切的火焰！”
“不！你是心魔！你会吞噬我！”林澈内心在疯狂挣扎，他对这突然出现的诡异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排斥，这东西是什么？什么时候进入自己身体的？是问心碑那次吗？
“吞噬？我现在就是你的一部分！你死，我也得完蛋！”那声音带着一丝嘲讽的急切。
“看看那个小女孩！再犹豫，她就只剩一具干尸了！选择吧，林澈！是继续缩在这里当懦夫，感受你那无用的悲伤，还是放手一搏，做一回真正的自己，用你的力量去守护你想守护的东西？”
黑袍修士举起了那柄散发着不祥黑气的骨刃，对准了张大叔的脖颈！小铃铛的哭声尖锐到刺破雨幕。
“不！！！”
林澈的理智之弦彻底崩断！极致的愤怒与守护的意念如同火山喷发，他不再压制，不再抗拒，对着体内那股蠢蠢欲动的混乱力量，发出了无声的咆哮：“拿去！帮我救他们！”
轰！
仿佛某种与生俱来的枷锁被轰然冲开，一股赤红色的狂暴能量从他丹田深处爆涌而出，瞬间流遍四肢百骸！他的双眼瞳孔，被琉璃般的七彩光华彻底充斥，原本黑色的眼眸变得如同瑰丽的宝石！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斥全身，但这力量狂野而又混乱，充满了毁灭的欲望，他的意识并未消失，但却像坐在一辆失控的马车上，身体的主导权，暂时移交给了那个狂傲的玄晖。
“哈哈哈哈！对！就是这种感觉！愤怒的滋味，美妙极了！”玄晖控制着林澈的身体，发出一阵与他平时截然不同的狂放笑声。
“林澈”猛地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木门，身影如一道离弦的赤色箭矢，冲破瓢泼大雨，以惊人的速度射向街角的战场！
那黑袍修士的骨刃正要挥下，突然感到一股灼热暴戾的气息从侧面袭来！他愕然转头，只见一个双眼放着诡异彩光、周身缠绕赤红火焰的少年，如同疯虎般扑到近前，一拳轰出！那拳头之上，凝聚的并非纯净灵力，而是凝如实质的愤怒之火！
“什么鬼东西？！”黑袍修士仓促间横刃格挡。
砰！！！
赤红火焰与黑色邪气狠狠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巨响！气浪以碰撞点为中心炸开，将周围的雨水瞬间蒸发成白茫茫的水汽！
黑袍修士只觉得一股蛮横霸道，直透灵魂的灼热力量传来，虎口瞬间崩裂，骨刃险些脱手，他整个人踉跄着倒飞出去，撞塌了半面土墙，满脸都是惊骇与不可置信！
“你……你是什么怪物？！”他嘶声喊道，从那赤红火焰中，他感受到了一种比他们噬魂教邪功更加原始，更加混乱的危险气息！
“林澈”甩了甩手腕，赤红的火焰在他周身跳跃，雨水还未沾身便被蒸发。他脸上露出一个混合了林澈的焦急和玄晖的狂傲的扭曲笑容：“怪物？谢谢夸奖！不过，小爷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欺负弱小的渣滓！”
这时，另外两名黑袍修士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如同鬼魅般围了上来，眼中闪烁着嗜血的红光。三人呈犄角之势，将“林澈”包围，邪异的黑气连成一片，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澈”虽勇，但毕竟初次掌握这股力量，面对三名配合默契的邪修，顿时陷入苦战。赤红怒焰左冲右突，却难以突破黑气的联合压制，动作开始变得滞涩，险象环生。
“玄晖！小心左边！”林澈的意识在体内焦急地提醒。
“闭嘴！我知道，但这股力量太散乱了，光靠愤怒不够！”玄晖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急躁。
就在一道淬了毒的黑芒即将刺中“林澈”后心时，一个清冷，平静却仿佛拥有奇异魔力的少女声音，突兀地在暴雨声中响起，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也如同清泉般浇灌在林澈躁动的心神之上。
“静心，凝神！情绪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引导它，而非被它奴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旁边一处较高的屋檐上，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位撑着油纸伞的青衣少女。
暴雨如注，却诡异地在靠近她周身三尺时悄然滑开，未能沾湿她半点衣襟，她身姿窈窕，面容在雨夜中看不太真切，唯有一双眸子，清亮如星，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迷惘。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她身后，隐约有一条蓬松的毛茸茸的白色狐尾虚影，轻轻摇曳，散发出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她并未出手，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的战斗，目光最终落在双眼闪烁着混乱彩光的“林澈”身上。
“你是谁？”一名黑袍修士厉声喝道，从这少女身上，他感受到了一种深不可测的危险。
青衣少女并未理会那邪修，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林澈身上，朱唇轻启，声音依旧平静：“你的力量源于情，却困于情！浊情非浊，乃众生本色，何不试试……‘哀’之力？”
“哀？”林澈的意识一愣。
玄晖却仿佛被点醒了什么，控制着身体，尝试着将内心因小镇惨状，因自身遭遇而生的那股深沉悲伤引导出来。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周身狂躁的赤红怒焰渐渐收敛，转而弥漫开一股如水般柔和的蓝色哀伤之力，这力量并不具备直接的攻击性，却如同无形的涟漪，悄然扩散开来。
那三名黑袍修士被这蓝色涟漪触及，动作齐齐一滞！他们眼中嗜血的红光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茫然与……悲伤，仿佛想起了某些被遗忘的不愿触及的往事，出手的狠辣劲儿顿时泄了大半。
“就是现在！”青衣少女轻声道。
“林澈”抓住这瞬息的机会，将引导出的“哀”之力化作坚韧的束缚，迅速的缠绕住对手，同时再次点燃赤红怒焰，一拳轰出！
这一次，力量凝练了许多，砰！砰！砰！三声闷响，三名邪修应声倒飞，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战斗暂歇，“林澈”喘着粗气，周身的异象缓缓收敛，眼中的琉璃光彩也渐渐褪去，身体的控制权慢慢交还给林澈本人。
林澈顿时感到一阵强烈的虚弱袭来，但比虚弱感更强烈的，是巨大的困惑和震惊，他抬起头，望向屋檐上那位神秘的青衣少女。
那少女撑着伞，轻轻从屋檐飘落，宛如九天仙女，不染尘埃，她走到林澈面前，仔细打量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仿佛能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你……你是谁？”林澈声音沙哑地问。
苏九儿微微一笑，笑容清浅，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我叫苏九儿，至于你……林澈，对吗？你并非废物，也非不祥，你所拥有的‘浊情之体’，是钥匙，而非枷锁。”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林澈脚下那团在雨中显得有些诡异的影子，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之心魔，亦是你最强大的盟友，只是你尚未学会，如何与之共舞，想真正掌控你的力量，解开你身世的秘密吗？”
林澈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身世的秘密？他自幼父母双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苏九儿撑伞转身，面向危机尚未完全解除的黑暗小镇，声音飘来：“若想明白这一切，便跟我来吧，前方的路，或许比这雨夜更凶险，但也唯有前行，你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道’！”
是继续留在这个给他带来无尽羞辱和危险的地方，还是跟随这个神秘莫测的少女，踏入一条完全未知、甚至可能万劫不复的道路？
林澈看着苏九儿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惊魂未定的张大叔一家，以及远处小镇中依然闪烁的邪异绿光和隐约的惨叫，最终，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他没有退路，从问心碑迸发七彩流光的那一刻起，他平凡的人生就已彻底终结。
他迈开脚步，跟上了前方那抹青色的身影，踏入了茫茫雨夜。
而在他身后，那道无形的影子，似乎扭曲了一下，传出一声唯有林澈能感知的意味不明的低笑……
5 情绪之力
暴雨初歇，山林间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草木清香，林澈跟着苏九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远离了那片充满悲伤与混乱的小镇。
他的身体依旧虚弱，与玄晖的初次“合作”以及情绪的剧烈爆发，几乎掏空了他的精力，但比身体更疲惫的，是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他时不时地偷偷瞄一眼走在前方的那抹青色身影，她步履轻盈，仿佛不沾尘埃，油纸伞早已收起，晨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们……要去哪里？”林澈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
苏九儿没有回头，声音清冷依旧，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教你如何驾驭你体内的力量，否则，下次再情绪失控，未必就有这次的好运气了。”
林澈抿了抿唇，想起之前那狂暴而难以控制的力量，现在还心有余悸。
他下意识地感受了一下体内，那股灼热而混乱的能量似乎蛰伏了起来，但并未消失，而那个名为玄晖的存在，也暂时沉寂了，仿佛之前的激烈交锋耗光了他所有精力似的。
“他……玄晖，他到底是什么？”林澈犹豫着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苏九儿脚步微顿，侧过头，阳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轮廓。“他是你的一部分，是你情感力量的具象化，你可以将他视为你的心魔，也可以把他当作你的本源，如何对待他，取决于你。”
她顿了顿，补充道，“寻常修士视心魔如洪水猛兽，必欲除之而后快，但对你而言，斩除他，便是斩除了你力量的根源。”
林澈似懂非懂，接纳一个时刻可能抢夺自己身体控制权的“心魔”？这听起来疯狂而危险。
“恐惧源于未知！”苏九儿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待你真正了解他，了解你自己，便知道如何相处了。”
半日后，两人来到一处隐秘的山谷，谷中有一汪清潭，潭边不但绿草如茵，而且这里的灵气竟比外界浓郁数倍之多。
“此地暂且安全”苏九儿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林澈，“现在，闭上眼睛，感受你体内的情绪，不要抗拒，不要评判，只是观察。”
林澈依言照做，起初，脑海中一片混乱，白日的惊恐、对未来的迷茫、对自身力量的畏惧……各种情绪交织。
但渐渐地，在苏九儿平静的引导下，他尝试着不去压制它们，而是像旁观者一样，看着这些情绪如流水般掠过。
他“看”到了愤怒，那是一团跳跃的赤红火焰，灼热而暴烈；“看”到了悲伤，如同深蓝色的潮水，沉静而冰凉；“看”到了恐惧，是一片灰色的迷雾，令人窒息却又充满着神秘……
“每一种情绪，都有其颜色，其质感，其力量”，苏九儿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引导着林澈的感知，“你的‘浊情之体’，便是能直接感知并运用这些力量。
现在，尝试引导一丝‘怒’之力，不必爆发，只需让它流过你的经脉。”
林澈小心翼翼地尝试，但那缕赤红色的能量却极为桀骜，在他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剧烈的灼痛让他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水，几乎就要失控。
“静心！你是指引者，非是被驱使者”，苏九儿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林澈脑海中响起：“笨死了，这么点小火苗都搞不定？让开，看我的！”
是玄晖！他似乎恢复了一些精神。
林澈心中一紧，正欲抵抗，却想起苏九儿的话，他咬了咬牙，放松了对那缕怒意的压制，反而尝试着将意念附着其上，小心翼翼地“引导”。
奇妙的是，当他的意识与那缕怒意接触的瞬间，原本狂暴的能量似乎变得温顺了一丝，虽然依旧灼热，但不再是毫无章法地乱窜。
在玄晖某种本能的辅助下，他竟真的勉强引导着那缕赤红能量，在体内完成了一个简单的循环！
“哼，还算有点悟性”玄晖哼了一声，语气依旧傲娇，但明显少了之前的那种尖锐敌意。
林澈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虽然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力量，但这却意味着他并非完全无法控制！
苏九儿微微颔首：“不错，情绪之力，需以意念为缰，你与玄晖，并非主仆，更像是……骑手与烈马，你需要学会与他沟通，理解他的脾性，方能配合无间。”
6 初试锋芒
接下来的数日，林澈便在苏九儿的指导下，于这幽静山谷中开始了独特的修行。他不再像传统修士那般打坐炼气，而是不断地深入自己的内心，去触碰和熟悉各种情绪的力量，喜、怒、哀、惧、爱、憎、痴……七情六欲，皆成了他修炼的口粮。
这修炼的过程也绝非一帆风顺，期间多次因情绪失控而力量暴走，或与玄晖意念冲突而头痛欲裂，但每一次艰难的成功控制，都让他对自身力量多了一分理解，与玄晖的默契也在无形中增添了一分。
他发现，玄晖虽然嘴毒傲慢，但在运用情绪力量方面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和直觉，对他而言，玄晖更像是一位严苛的“导师”。
这一日，林澈正在尝试将“哀”之力与“怒”之力结合，形成一种更具韧性和穿透力的攻击方式，谷外却突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
“嗖！嗖！嗖！”
三道身影御剑而至，落在谷口，正是巡天司的修士，为首之人，竟是在仙门升仙大会时测出有极品天灵根资质的那名面容冷峻的筑基后期修士，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林澈和苏九儿。
“果然藏在此处！”冷峻修士声音冰冷。
“林澈，你身负浊情之体，乃修行界隐患，随我等回巡天司受审！还有你这妖女，竟敢庇护此等邪祟，一并拿下！”
苏九儿神色不变，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
林澈心中一沉，握紧了拳头，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只是这一次，他心中除了紧张，更是多了一丝之前从未有过的底气。
玄晖在他心中兴奋地低吼：“来了！正好拿他们试试手！小子，别怂！”
林澈深吸一口气，踏前一步，将苏九儿隐隐护在身后，目光直视那冷峻修士：“我未曾入你玄元宗，何来受审一说？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拿人，与那噬魂教何异？”
“牙尖嘴利！”冷峻修士厉喝，“执迷不悟！布阵！”
三名巡天司修士瞬间散开，手捏法诀，灵力涌动，一道无形的灵压大阵瞬间成型，向林澈压迫而来。这是巡天司的拿手好戏，最擅长以阵法压制擒拿。
若是数日前的林澈，在这股灵压之下恐怕早已动弹不得，但此刻，他感受着体内流淌的已被初步驯服的情绪之力，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玄晖！”
“早就准备好了！”
林澈双眼瞬间蒙上一层琉璃光彩，赤红与深蓝两色气流自他体内升腾而起，不再是之前的混乱交织，而是如同两条灵动的蛟龙般缠绕在他双臂之上！
他不再等待对方阵法完全合拢，而是主动出击！身形一动，竟比之前快了数倍，直接冲向左侧那名修为较弱的巡天司弟子！
“怒涛，破！”
赤红怒焰凝聚于拳，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砸向那名弟子仓促间凝聚起来的灵力护盾！
轰！
护盾应声而碎，那名弟子闷哼一声，倒飞而去！几乎同时，林澈左手一挥，“哀牢，缚！”
深蓝色的哀伤之力如同无形水波般荡漾开来，右侧那名弟子动作顿时一滞，眼神出现刹那的恍惚，仿佛被无尽的悲伤笼罩。
“小心他的邪术！”冷峻修士大惊，御剑直刺林澈后心！
林澈仿佛背后长眼，身体诡异一扭，险险避开剑锋，他回身，双掌齐出，赤蓝双色能量极速交汇，形成一道旋转的能量冲击波，此法并非硬碰硬，而是借此巧妙地引偏对方的飞剑轨迹！
“怎么可能？！”冷峻修士难以置信，这才几天？这小子的力量和掌控力，竟提升了如此之多，而且这战斗方式，当真诡异莫测，完全不同于任何已知的道法！
苏九儿在一旁静静地观看，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林澈的进步，比她预想的还要快，他不仅初步掌握了情绪之力，更是开始懂得运用战术，而非一味的蛮干。
林澈越战越勇，与玄晖的配合也越来越默契，他不再是被动承受力量，而是主动引导，将情绪的爆发力与控制的精准度相结合，虽然依旧无法短时间内击败那名筑基后期的修士，但已能稳稳抗衡，不落下风！
久战不下，冷峻修士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本以为手到擒来，没想到竟如此棘手。他眼中寒光一闪，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于是他不再犹豫，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张闪烁着雷光的符箓！
“雷殛符？师兄不可！”另一名弟子惊呼，此符威力巨大，但极易误伤，且代价不小。
“邪祟当道，顾不了那么多了！”冷峻修士就要激发符箓。
就在这时，苏九儿动了，她并未出手攻击，只是轻轻向前迈了一步，一股无形却浩瀚如渊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那气息并不凌厉，却让在场所有人，包括林澈和玄晖都感到灵魂一颤！
冷峻修士激发符箓的动作硬生生顿住，骇然地看向苏九儿，他这才真正感受到，这名一直沉默的青衣少女，其修为竟深不可测！
苏九儿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朱唇轻启，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滚。”
一个字，却蕴含着巨大的威压，冷峻修士脸色变幻数次，最终咬牙收起符箓，狠狠地瞪了林澈一眼：“小子，算你走运！但巡天司绝不会放过你，我们走！”
三名巡天司修士狼狈地御剑离去。
山谷恢复了寂静，林澈周身的异象缓缓收敛，他大口喘着气，虽然疲惫，但眼中却闪烁着兴奋和自信的光芒，这是他第一次，凭借自己的力量，击退了强敌！
苏九儿走到他身边，递过一颗清香扑鼻的丹药：“做得不错，但巡天司不会善罢甘休的，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林澈接过丹药毫不犹豫的服下，一股暖流瞬间化开，滋养着他干涸的经脉，他看向苏九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去哪？”
“去一个能让你更快成长，也能解开你身世之谜的地方”，苏九儿望向远方，目光悠远。
“或许，该去情域看看了……”
7 远古秘辛
山路蜿蜒，隐入云雾深处，将玄元宗那令人窒息的喧嚣彻底隔绝，林澈跟在苏九儿身后，踏着布满青苔的古旧石阶，向着人迹罕至的深山走去。
四周古木参天，虬枝盘结，阳光透过密叶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偶有鸟鸣虫嘶，倒是更显幽静。
连日来的惊变让林澈心神俱疲，但比疲惫更强烈的是积压在心头的无数疑问，他看着前方那抹青色的窈窕背影，她步履轻盈，仿佛山间精灵，油纸伞早已收起，晨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苏姑娘，”林澈快走几步与她并肩而行，声音因干渴和紧张而有些沙哑。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还有，我这体质……还有那个……玄晖，到底是怎么回事？巡天司的人，为何非要对我赶尽杀绝？”他一口气问完心中所有的疑惑，紧张地看着苏九儿清冷的侧脸。
苏九儿脚步未停，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的幽深林径，声音清冷如泉：“你所知的修仙界，以玄元宗为正统，奉行‘斩情断欲’，视七情六欲为修行魔障，需涤荡清净，方堪大道。这也是当今的主流，也是他们赖以维系秩序和权威的根基。”
“那……难道不对吗？”林澈迷茫地反问，他自幼听闻的便是如此。
“道无高下，亦无对错，唯有适与不适而已。”苏九儿微微侧首，瞥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洞穿他内心的迷惘，“但在更为久远，近乎被遗忘的时代，天地间的力量并非如此划分。
那时，喜、怒、哀、惧、爱、憎、痴……这七情六欲，并非是需要剔除的杂质，而是构成世界本源最为鲜活而强大的力量源泉，是万物生灵最真实的写照。”
她停下脚步，望向远处层峦叠嶂的群山，眼神悠远：“所谓‘浊情之体’，在那个时代，也并非诅咒，而是一种更贴近本源、天赋异禀的象征。
你能直接感知并共鸣万物情绪，这本就是你与生俱来的最大天赋，是你独特的力量之源，而非罪过。”
林澈怔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定义他那被视为“不祥”的体质，心中仿佛有某种坚冰在悄然融化。
“那巡天司……”
“至于巡天司，则是玄元宗麾下最锋利的刀，专司铲除一切‘异端’。”苏九儿语气转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他们维护所谓‘道统’的纯粹，恐惧一切不受其掌控的力量。”
“你的‘浊情之体’在问心碑前显现，在他们看来，不仅是玷污仙门圣地，更是对其根本理念的挑衅，当众驱逐是维护颜面，事后派出巡天司精锐追杀，才是他们真正的态度，他们要将潜在的威胁，彻底抹杀于萌芽。”
林澈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原来，他从不是被简单排斥，而是卷入了一场关于“道”之本源的你死我活的争斗之中！
“至于我们要去的地方，”苏九儿继续前行，带着他拐入一条被茂密藤萝半掩，几乎看不出路径的古老山道，“名为 ‘情域’”。
8 出发情域
“情域？”林澈紧跟其后，拨开带刺的藤蔓。
“嗯，它并非此方主世界的一部分，而是一处游离在外，独立存在的古老秘境”，苏九儿耐心解释，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清晰。
“那里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天地法则，情绪是流动的灵气，是山川湖海的形态，七大区域，分别对应着一种主导的原始情绪能量。
对于玄元宗而言，情域仅是虚无缥缈的传说，甚至被其视为不应存在的‘邪异之地’。
其入口隐秘莫测，唯有对情绪能量极其敏感或拥有特殊传承之人方能感知并进入，因此，只要进入情域，巡天司便难以追踪。”
林澈心中豁然开朗，原来这天地间竟有如此神奇的所在，难怪苏九儿要带他深入这荒无人烟的古道。
“那你呢？”林澈终于鼓起勇气，问出那个他最关心的问题，他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苏九儿。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为什么会如此帮我？你……认识我的父母，对吗？”他屏住呼吸，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苏九儿也停了下来，山风拂过，吹动她额前的几缕青丝，她沉默了片刻，转过身正视着林澈。
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里，翻涌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追忆，还有一丝深藏的痛苦与……歉疚？
“是，我认识他们。”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般敲在林澈心上，“你的父母……他们并非凡人，他们也拥有与你相似的特质，曾是……情域最坚定的守护者之一。”
“许多年前，情域发生了一场巨大的变故，他们被迫将尚在襁褓中的你送走，隐姓埋名，只为……护你周全。”她的声音到最后，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
轰隆！
林澈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浑身剧震，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一棵古树上才稳住身形。
他自幼受尽白眼，自认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从未想过真相竟是如此！父母并非抛弃他，而是……为了保护他，才让他流落在外，受尽苦难？
震惊过后，是汹涌而来的酸楚与茫然。
“具体发生了什么，仇家是谁，以你现在的实力，知道得越多越危险。”苏九儿的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阻止了他即将冲口而出的追问。
“等你足够强大，能够承受真相并有能力面对一切时，我自会告诉你全部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带你前往情域，既是让你避开追杀，真正掌控属于你的力量，也是带你……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瞬间照进了林澈冰封多年的心湖，让他鼻子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他一直像个无根的浮萍，如今，终于听到了与“根”相关的信息，尽管这“根”浸透着未知的鲜血与牺牲。
他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清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再低下头时，眼中虽然还泛着水光，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破土而出的坚定与力量。
他看向苏九儿，这个神秘的少女，形象在他心中彻底改变，不再仅仅是救命恩人，更成了与他的过去、未来紧密相连的指引者。
他走到苏九儿面前，郑重地抱拳，深深一礼：“林澈多谢九儿姑娘告知一切！此恩此情，永世不忘！”他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
“我会努力修炼，绝不辜负爹娘的期望，也绝不辜负您的指引与守护！”顿了顿，他脸上露出一丝属于少年人的略带笨拙的真诚笑容，试探性地轻声道：“我……我能叫您‘九儿’吗？一直叫苏姑娘，显得多生分。”
苏九儿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提出这个，微微一怔，白皙的脸颊上极快地掠过一丝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红晕
她迅速移开目光，看向旁边的山涧溪流，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淡然，甚至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羞恼：“随……随你便，不过是个称呼罢了，赶紧走，前路尚远，别磨蹭。”说着，已转身继续前行，只是脚步似乎比刚才略显急促了些。
“嘿嘿，小子，可以啊！这就叫上‘九儿’了？”玄晖戏谑的声音立刻在林澈脑中响起，“脸皮见厚！不过……这地方灵气虽然稀薄，但残留的古意对老子恢复倒是有点好处。”
“闭嘴，安静感受你的。”林澈在心中回了一句，嘴角却忍不住微微扬起，他快步跟上苏九儿的身影。
两人一路前行，气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林澈不再像之前那样拘谨沉默，偶尔会指着某株奇特的植物或某块形貌古怪的石头发问，苏九儿虽然回答依旧简练，但却有问必答，甚至偶尔会主动指出一些山林中的危险或蕴含灵韵之物。
林澈也开始尝试主动引导体内的力量，按照苏九儿的指点，感受草木的“生机”——喜，山石的“沉静”——哀，甚至捕捉风中一丝残留的“锐利”——怒，虽然生涩，却进步明显。
途中遇到一处山泉瀑布，水潭清澈见底。林澈不顾形象地扑到岸边畅饮，又掬水洗脸，清凉的泉水让他精神一振，他看向站在不远处青石上的苏九儿，她依旧清丽脱俗，仿佛不染一丝尘埃。
“九儿，你不渴吗？”林澈喊道。
苏九儿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纤手微抬，一片翠绿的树叶飘落潭中，打了个旋儿，沾染了水珠，又轻飘飘地飞回她的指尖，她取下树叶上的水珠，弹入唇中，动作优雅而自然。
林澈看得目瞪口呆，挠了挠头：“呃……厉害。” 他浑身湿漉漉的样子，对比苏九儿的仙气飘飘，倒是显得有些滑稽。
苏九儿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休息够了就走吧，日落前要赶到‘云溪涧’，那里是通往情域的一处入口。”
夕阳西下时，他们终于抵达了苏九儿所说的云溪涧。只见两座峭壁之间，一道清澈的溪流奔涌而出，水汽在夕阳映照下形成绚丽的彩虹，溪流尽头，是一面光滑如镜的崖壁，瀑布如银河倒挂，注入下方深潭，轰鸣声不绝于耳。
苏九儿走到瀑布前，伸出白皙的手掌，轻轻按在湿滑的崖壁上，她指尖泛起淡淡的青色光晕，一股奇异的波动荡漾开来。
片刻后，那面坚实的崖壁，竟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浮现出一个散发着朦胧光晕的涟漪入口！
“准备好了吗？”苏九儿回头看向林澈，眼神凝重，“踏入此门，便是另外一方天地，前路或许更加艰险，但你将看到的，是一个更加真实的世界。”
林澈看着那梦幻般的入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忐忑，重重点头：“准备好了！九儿，我们走吧！”
他迈开坚定的步伐，紧随苏九儿，一步踏入了那涟漪之中，身影消失的刹那，瀑布依旧轰鸣，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更新时间：2025-11-06 02:21:27